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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anted everything I never had, like the love that comes with light.」
我想要我所沒有的,像是帶著希望的愛。
「You took it out, but I'm still breathing.」
你奪走了一切,但我仍沒有倒下。
「I AM ALIVE.」
我還,活著。
——今天原本是個特別的日子。
「拜託、還給我、哥哥……」
——原本是、第一次有人給自己生日禮物的特別日子。
「求求你們……」
——那個人還是從沒見過的母親大人。
「我什麼、都會聽的……。」
——如此特別的日子,卻在哥哥們的出現而變了調。
「所以、還給我吧……」
午後的門廊上傳出虛弱、口齒不清的求饒聲。
一個高個的少年正壓在明顯體型較小的孩子上,而兩人的面前還站著另一個也是矮個的孩子,手中拿著球狀物,高傲得意地望著被壓住的孩子。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耶?」燕三郎一派輕鬆地演著戲,讓壓在孩子身上的雁四郎笑起來。
「三哥,他的臉歪成這樣當然說不好啦。」瞇著眼奴奴下巴,不懷好意地示意著。
「啊、也是呢,好可憐哦臉這麼歪。」將手擺到了耳後咧開嘴笑道:「吶,再說大聲點吧?」
「哥、哥……」淚水模糊視線、左臉頰緊黏著木板,儘管有淚水的潤滑,木地板的粗糙仍刮得臉疼。右頰也不輸給左頰,被雁四郎的大手壓著,就算不痛也麻到沒了知覺。儘管是這樣的狼狽,鴨五郎仍緩慢扭頭,想抬高往主使者看去,嘴裡不死心地吐著字句:「……別這、盎……那自、母親大人ㄍㄟ、嗚——還、我……」
「哈,誰要還你呢。」鴨五郎的視線前,白皙的小腳來回踏著,伴隨鈴鐺的腳步聲規律有致,再和著門廊外的雨聲還甚是好聽:「吶,我拿到了就是我的啦!上面沒寫名字嘛。」
小腳停在不清的視線裡,燕三郎蹲下將手中亮晃、裝著細沙並綁著紅繩鈴鐺的玻璃小球晃過鴨五郎眼前:「啊、我忘記了呢,就算寫名字也是無主物呢!畢竟……」邊說邊收起手指將玻璃球移出視線外:「家裡也沒有叫作『鴨五郎』的狸呢、是吧?」
「三哥說得有理啊。」雁四郎邊應和著邊輕鬆地加了手和膝蓋的力道,要讓身下的惡子動彈不得嘛。三哥是這樣下命令的。
「說實在的,那東西太好看了、更不要提還是母親大人給的,怎樣說都不適合惡子不是嗎?三哥你就別客氣收下吧。」
「哈哈哈、是吧?雁四郎果然很識貨呢。」
「咕——」背上的膝蓋抵得自己快吸不進空氣,扣住雙手的力氣也使手腕疼到要斷掉,但鴨五郎仍試著動身子脫離束縛:「……還…給我……。」那可是,母親大人這幾年來第一次給自己的,寶物啊—--
「雁四郎、你看,他不死心耶。」燕三郎發現掙扎的震動,不禁興味盎然地湊上小臉挑釁地看進鴨五郎眼裡:「吶、有本事就來拿啊?」下一秒卻像說了什麼笑話般嗤鼻後抬起臉:「可惜你沒本事。」兩道刺耳的笑聲接在尖銳的話語後竄進耳裡。
鴨五郎嘗試擋掉那些尖言酸語,卻擋不住眼中的淚也打不破沒本事的事實,只能一個勁咕噥:「還給我、哥哥……求你、還給我……」除了這方法,自己也做不了什麼。
「嘖,真是吵死了。」燕三郎索性坐下伸手捏住鴨五郎的鼻子:「這樣就安靜多了吧哈哈。」看著試圖扭頭躲開但只能任由擺佈的蠢樣,燕三郎愉悅地笑了:「雁四郎,你看他嘴巴這樣一開一闔的,好像昨天去溪裡抓的魚啊。」
「是呢,但應該不是什麼好吃的魚,吃了還會拉肚子吧?」
「哈哈哈、雁四郎說得真好。」在大笑中燕三郎突然換上一道冷峻的表情,拿著玻璃球的手拋接起手中的圓狀物,惹得上頭鈴鐺停啷啷作響:「吶,說真的啦,誰會要慶祝你的生日啊?母親大人給你的生日禮物?我才不相信。差點害母親大人死掉的惡子,最好母親大人會給你這寶貝,肯定是你去哪裡拿來的骯髒東西吧?」
「哈、哈……才、不、髒……還給我……!」剛剛那一番話像一道雷般擊中心底的軟土,順勢翻出土裡的惡。而這股惡意在幾秒間轉化成力量充斥在身體裡,讓鴨五郎顧不及鼻上的痛,哭喪的臉漸漸蓋上一種憎惡。
擰著鼻子的燕三郎也馬上注意到這令狸不快的變化:「你那是什麼表情?」語帶厭惡地問道,彷彿看到髒東西般皺眉鬆手,起身睥睨鴨五郎:「也不想想自己是誰,這東西就算真是贈自母親大人之手你也沒資格拿。」
「還給我。」沒有請求沒有哀饒,簡短堅定的三個字像是命令般打在燕三郎臉上。
雁四郎對這樣的反應感到驚訝,將視線從身下的狸移到三哥身上,果然、沒有了笑。
三哥真心生氣了,有好戲看了呢。
「要求別人還你東西示這樣的語氣?」燕三郎平靜地說著,但鴨五郎知道自己已經惹怒他。
「還給我。」無暇管哥哥生不生氣,體內的力量促使自己只想要回他的寶貝:「還給我,哥哥……。」咬著牙說道,眼神是從來沒見過的憎惡。
「誰是你哥哥!」燕三郎頓時大吼起來。
但這一吼卻沒平常的反應,鴨五郎無動於衷堅定地看向自己。
「還給我。」
不同於以往的反應讓燕三郎頓時感到一陣羞辱,咬牙瞪著鴨五郎。
「……哼、好啊,想要回去是嗎?」
瞪著幾秒,燕三郎換了一種笑。一種帶著怒氣、不安好心的笑。
看見的這個笑,一陣異樣頓時湧上擠退剛剛湧在心頭的惡,鴨五郎注意到燕三郎的反應不禁撐大眼睛慌張起來:「不、等等、哥……」
「那你就拿回去啊!」
鴨五郎來不及說完也無力阻止。
眼中映著玻璃球從舉高的手中落下、破碎。
消退的惡在見到燕三郎嘲諷的表情時填滿了自己。
世界靜止。
他記得這是自己第一次化作猛獸。
他記得三哥驚恐的臉和三哥的血。
他記得婆婆還有好多狸的尖叫聲。
他記得咒印上身時的灼熱和痛楚。
他記得倒地之後四哥落下的拳腳。
他記得自己惦記著那破碎的希望。
世界暗去。
最後的那一秒,他記得他希望世界就這樣停止吧。
深夜。宅子裡靜到彷彿沒有人。
但說實在的在這裡頭生活的也真的都不是人。
鴨五郎舔了舔缺水又凍得裂開的唇,在庭園腐朽的一隅受著身上陣陣的疼和脖子咒印的燒燙。
雙手被牢牢地綁在粗壯的樹幹上,鴨五郎跪在濕溽的泥地望向沉睡的大宅。下午的騷動彷彿像是一場不存在的戲,就跟自己一樣也不應該存在。
——只是很可惜全部都是存在著。
從下午被放倒綁到這裡之後,沒有狸來看過自己。婆婆、蕗子也都沒出現,就這樣沒有吃也沒有喝也不被允許化成狸身上又盡是傷一直待到這時點,鴨五郎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明明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昨天婆婆說今天要給鴨五郎一個驚喜,鴨五郎也當了乖狸什麼都做了。
——那為什麼、還會變成這樣呢?
想著早上起來婆婆興高采烈地拿著禮物,說是母親大人親手挑的。
鴨五郎顫著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接下那份大禮,興奮的心情到現在還烙印在心上。
——但是現在全沒了。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只有自己正在這敗壞的泥地上,消耗著生命準備回歸塵土。
——就這樣讓不存在成為事實吧。
閉上眼靠在樹幹上等著下場雨的出現,尚未關起的耳卻接收到細微的騷動。
原以為只是小動物,睜眼一看,腦子突然無法使—--
「……大哥?」
鹰太郎站在泥地上,懷裡有各種物品但鴨五郎看不清楚。
微弱的月光透過雲縫打在從來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鴨五郎猜不透為什麼總是沒交集的大哥會出現在這裡。
「要我說多少次。」沒有情緒起伏的話透過寒風進到耳裡,讓鴨五郎震了下想起自己說錯話而馬上低頭。鷹太郎逕自地將東西一一放到泥地上開口:「我不是你哥哥,」
「……我也不是你的弟弟。」鴨五郎垂下臉接話:「對不起,大少爺。」
他懂。大哥是什麼,而他什麼也不是。
「……。」鷹太郎看了一眼接話的狸,沒有給予回應反而坐下並命令著:「坐好。」
接到命令的鴨五郎抬起頭,不知道哥哥要做什麼,但仍不敢違抗地跪坐起。
「不是這種坐。」說著伸手扶住鴨五郎並把無法自主的腳往前擺,讓鴨五郎轉換坐姿:「給我坐好,頭往前。」鴨五郎還正驚訝大哥伸手碰自己,就被指示下個動作而乖乖將頭伸前。
鷹太郎伸手拿起地上的竹筒,打開開口蘸了點水在自己指頭上往鴨五郎的唇抹去。原本燥熱疼痛的唇在冰涼的水滋潤後頓時沒那麼難受。
「喝吧。」簡短的指令。指頭才剛離開嘴唇,竹筒口就馬上湊到嘴邊。
鴨五郎慢慢靠上竹筒,大口大口地配合鹰太郎的動作喝著。
由於喉嚨乾澀到不行而喝得太急,不小心灑了一點出來讓鴨五郎嚇得偷看鷹太郎的表情,但大哥依舊是無動於衷讓鴨五郎心頭滿是解不開的疑惑。
竹筒的水轉眼就見了底。
收起竹筒後鹰太郎拿起荷葉包,一打開米飯的香氣就直撲而來,肚子馬上不爭氣地哀嚎讓鴨五郎紅了臉。
「喏。」老樣子沒有多餘的話,將飯糰湊到眼前,鴨五郎乖張嘴咬了口。
嘴裡、嘴邊都有傷,但需要食物的身體讓鴨五郎還是顧不得疼,面色有些猙獰地咀嚼起口中的白飯。
第一口才正咬到一半,拿著飯糰看著自己吃東西的狸卻突然問了話:「嘴裡有傷?」
鴨五郎愣愣地看向大哥吞下嘴裡的食物沒有回答,但鹰太郎好似了然於心地收回飯糰並咬上一口,咀嚼幾下後湊上前將嘴裡的東西塞近鴨五郎口中。
這一連串動作讓鴨五郎嚇得馬上吞下軟爛的白米,鷹太郎卻是沒什麼太大反應:「現在沒得煮粥,用原始的方法吃吧。」說著又咬起飯團。
鴨五郎不自在地深吸一口氣,僵硬地配合重覆幾次這樣的動作,荷葉包裡的飯糰總算是全進了肚,這令狸緊張的過程也總是能鬆口氣。
原希望結束這些大哥就會走了,卻又看到鹰太郎拿起小陶罐打開將指頭深進去挖出帶著清涼香的草藥往自己腳上給雁四郎搥出的傷處抹。
大哥從來不會主動關心自己,也稀少跟自己說話,一連串反常的舉動又讓鴨五郎緊張起來:「大、大少爺……」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大哥的身份,或許該阻止一下……
「什麼事。」鹰太郎沒有抬頭,只是回著話邊繼續自己的動作。
見大哥仍是抹著藥頭一點都不抬,鴨五郎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好阻止,於是囁嚅聲「沒事」後閉上嘴,靜靜看著鷹太郎細心地把四上肢每一處小傷大傷都給抹上草藥。
兩狸就這樣保持毫無交集的安靜,直到鴨五郎感到四肢的傷都給抹上藥沒那麼疼了,鷹太郎才停下手跪坐在鴨五郎前頭,拿著藥罐像是考慮什麼直直盯著自己。
被這樣緊盯,鴨五郎再度不安起來。
正想詢問卻被搶先一步解答:「夜晚冷,衣服下的傷我不動。臉。」
——原來是這樣——鴨五郎邊想著邊像剛剛那樣傾了角度,乖乖讓鷹太郎抹藥——還以為要被揍了。不、不應該,是要被揍嗎?大哥到底在做什麼?
「……?」
鴨五郎正收回心神,注意到鹰太郎眼光一瞥發現到什麼打住動作,下一秒便伸手往自己的右臉來。而這一來好似要搧掌般讓體內警鈴響起,鴨五郎反射地閉眼等待巴掌的腫熱,卻等到一陣涼氣和意外的問話:「……眼窩腫了?」
——巴掌呢?
鴨五郎戰兢地睜眼,看見大哥撥開自己的瀏海問著。
但過去的經驗讓鴨五郎眉間埋著不理解的畏懼望向鷹太郎一句話也不敢說。
「雁四郎?」等不到回答,鷹太郎索性問起。
而這好似看透結果的問話促使鴨五郎微微點了頭。
猜想著自己眼上的傷大概也得不到關心或許還會換來嘲笑,不禁閃開鷹太郎的眼神縮起身細聲回著:「……我沒閃開、給四少爺的膝蓋撞上了……。」儘管怎麼回想都是雁四郎哥哥抓著自己的頭撞向膝蓋,但鴨五郎仍選擇當作自己的過錯。
「……他抓你頭髮?」垂下的瀏海又被撥起,鴨五郎微愣地看向自己的大哥以輕微的動作表示話的正確。
理解反應的鷹太郎伸手撥撥鴨五郎頭頂的毛髮邊瞧了幾眼後喃喃地說著:「沒事,沒抓傷。」接著把手往下降,捏起鴨五郎的下巴抬高臉,往腫燙的右眼盯幾秒後對著鴨五郎開口:「眼睛我不敢動。明天再說。今晚你可不要笨到去碰它。忍個。」隨著話的結束,鷹太郎也鬆手,繼續臉上的傷塗起藥膏。
——大哥到底在做什麼?
連續的動作來得突然又不尋常,鴨五郎無法馬上理解背後的原因,只能傻著給鷹太郎擺布,腦袋空白地看著大哥忙碌。
而就這一段時間,鴨五郎覺得大哥好陌生,卻又同時覺得好安心。
結束所有動作,鷹太郎不再拿起東西也沒多說什麼,逕自收起地上的雜亂。
鴨五郎放空心神看著大哥的一舉一動時,耳裡跳進一句話:「受傷就乖乖變回狸不要逞強。」
出神的思緒頓時收回來。
一抬頭,看見鷹太郎已收完東西,像剛剛來的那時站在泥地上盯著自己:「你難道笨到連耗盡妖力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嗎。」
鴨五郎愣了一秒後搖頭。
「他們、不讓我變回去……。」微微扭了脖子露出被陰影蓋住的印記。
一想到這印記,下午咒印被封到自己脖子上的事又浮到了眼前。
儘管鴨五郎已經安份了,卻仍沒有狸要解開術式——就耗著他的生命吧,看這狸什麼時候死——如此簡單清楚的惡意,鴨五郎懂。該說,他有什麼資格不懂呢。
——這樣也很好啊,就這樣吧。就這樣回歸逝去、也很好的。反正他沒有東西好留戀的。
正這樣想著,一個不悅的嘖聲將思緒拉回。
鴨五郎返頭看向鷹太郎,捕捉到大哥眉間一閃而逝的皺。
「無聊。」
對於這兩個字,鴨五郎困惑地眨了眨眼。
隨手把懷中的東西又拋回地面並順勢跪下,鷹太郎單手壓住鴨五郎的肩。
「不要動。」
——咦?
看到舉起的另一隻手,鴨五郎頓時明白想做什麼而胡亂喊起來。
「大哥、大少爺、等等——」
鷹太郎正要把手放到印記上,卻被喊聲和瞬間滑落的淚水嚇住,臉上滿是不解。
「……哥哥、等等……」鴨五郎抽著鼻子將身體往後退擠在樹幹旁:「就這樣吧、哥哥……」邊求邊搖頭:「就讓我這樣吧、可以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就讓我這樣、一直到最後吧——」——他就是一直在等著啊。
既然都到這個地步了,就按照所有狸的期待,讓時間帶走自己吧。
鴨五郎突然歇斯底里的拒絕,但鷹太郎卻無動於衷沒有照弟弟所求鬆手,反而執意向前靠近繼續將手掌貼上鴨五郎的脖子。
「哥哥?」
感受到掌心的熱度,鴨五郎的聲音頓時尖銳起來:「哥哥、住手、對不起……我真的、不要了……」——不想要了。什麼都不想要了。想到明天還要面對的痛,拒絕的念頭更是強烈,湧出的淚水已經完全看不清楚大哥的表情。
「鴨五郎……」不斷試圖逃脫的鴨五郎讓自己無法專心解咒,鷹太郎微皺起眉喊道。
「不、哥哥、放手、我不需要——」聽不進去的鴨五郎只是一個勁地想掙脫,粗繩綁著的手越發得泛紅。
「鴨五郎、聽好——……」眼前的狀況讓鷹太郎焦躁起來,但仍是被哭聲給打斷。
「不、不要、哥哥、您請回吧、求您了、拜託、就這樣——」
既然這條命是借來的、是搶來的、是不被允許的,那就讓我在這裡還回去吧、就讓我還回去吧哥哥—--
「——鴨五郎你給我聽好!」
在自己換氣的那一剎那,身體突然被拉離樹幹,下一秒又狠狠往樹上撞。
巨大的震動和第一次聽到的吼聲打住停不下的哀求,鴨五郎滿臉淚水和驚恐盯著第一次有明顯變化的臉,所有的聲音在空氣中凝固。
「你給我聽好了,鴨五郎……」鷹太郎雙手將鴨五郎死死按在樹幹上,眉頭皺著沒見過的深度,彷彿在忍耐什麼而咬牙:「我說過很多次了……」深深吸一口氣,眼神認真好像又帶著怒氣地看進鴨五郎的眼裡:「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一字一字慢慢說著,好像每一字都耗費很大的力氣:「儘管如此,彼岸也絕對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鴨五郎全身不可控制地發著抖,氣息也紊亂地抽搐,被盯住的眼絲毫不敢移開。鴨五郎不明白、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哥哥不讓他這樣離開就好?明明都清楚說白了不是手足,他不懂為什麼哥哥現在還要這樣滿是怒氣沖天地阻止自己。
「……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都是無法忍受也無法理解的,」鷹太郎似乎冷靜了。表情恢復平常的零,雙手的力道也鬆下:「我只能告訴你,你必須要離開這裡。」毫無起伏的音調,鷹太郎將左手掌撫到鴨五郎的頸上蓋住了印記。彷彿被鷹太郎的氣勢壓著,鴨五郎一點也掙扎不起,只是一直抽著氣掉淚:「在那之前,你絕對不能去彼岸。」
不等鴨五郎回應,鷹太郎嘴裡逕自念起聽不懂的話,聽起來像在唱歌般韻律有致。隨著每個音的彈跳,鷹太郎移動起掌心,撫過的印記透著淺淺的光。鴨五郎看不到鷹太郎的動作,僅僅感受到被柔軟掌心撫過的地方越來越疼而忍不住瞇起眼忍著。
「——沒事了。」灼熱的感覺跟著鷹太郎的一句話而消逝。
再度睜眼,卻發現大哥掌上燒燙的痕跡。吃驚又擔心地看像大哥,鷹太郎卻只是輕鬆地甩甩手:「沒有工具,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小把戲。」
「……大少爺、為什麼……」鴨五郎吸了口鼻子:「你不、討厭我嗎?」剛才的舉動也好、現在也好,鴨五郎真的不懂為什麼口口聲聲拒絕手足關係的大哥會有這樣反常的犧牲硬是要把自己留下來。大哥手上的傷看起來好痛。
「……這很重要嗎。」鷹太郎的反問鴨讓五郎給不出回應。
蹲回剛剛拋下的物品旁,鷹太郎摸出了什麼回到鴨五郎面前冷冷地說著:「我只是在做我不會後悔的事。」邊說邊將一條眼熟的紅繩綁上鴨五郎的頸:「還你。」
「這、這不是……」看見這紅繩,鴨五郎鼻頭又一陣酸。
「我只拿回了這個。」鷹太郎綁好後收回手:「其他被清掉了。」
鴨五郎含著淚閉上眼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應該讓你知道的。」見到這樣為了那小東西悲傷,大動肝火惹不該惹的狸,鷹太郎忍不住把事實說出:「那東西不是母親大人給的。那是婆婆騙……」
「……我知道。」話還沒說完,低著頭的鴨五郎打斷了自己:「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婆婆做的。」忍著湧出來的情緒,鴨五郎用力咬著嘴唇再度掉了淚:「所以我生氣了啊——」
從來沒有過的親情、從來沒有過的母愛、從來沒有過的希望,通通都是婆婆給的。
所以生氣了、所以傷了自己的哥哥。因為他否定這一切,否定他最愛的婆婆。
「所以、我生氣了啊……。」
試著阻止一切、試著捍衛自己僅有的愛,但仍然沒有保護最珍貴的東西,仍然只能吞下無力改變的事實。
鴨五郎掉著淚,眼前的畫面都是與婆婆一起的時光,他卻沒能守護婆婆的心意。
心頭交雜著憤怒與悔恨。自己永遠都是那麼不爭氣。
「……」
「既然你知道,那是不是該收回剛才的那些話。」
在一陣靜中,鷹太郎吐出一句話打斷了鴨五郎的思緒。
赫然抬頭,卻只見到鷹太郎撿拾東西的背影。
「變回狸休息吧。」
拿好東西的鷹太郎回頭看了鴨五郎一眼。
「生日快樂。」
留下四個字和發呆的狸後便逕自離去。
鴨五郎愣著望向大哥離去的身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頭有股暖流留過。
——大哥,記得?
一整天下來,這是第一次見到大哥。
大哥從來沒跟自己搭上幾次話,鴨五郎總以為身為大少爺的大哥從不跟自己說話、冷眼相待、不准叫他大哥都是因為跟其他人一樣討厭著「鴨五郎」這隻狸。
但剛剛像做夢的一切和那四個字,卻讓鴨五郎在這答案欄上填了問號。
——大哥,到底在想些什麼?
抱著問號解變回了狸。原本束縛手的繩子散落一地,綁在脖上的紅繩也因為結鬆了一起落下。
鴨五郎有些僵硬地動了動四肢,抬起頭望向半被雲曾遮起的滿月,又想起大哥剛剛說的好多話,一時間覺得剛剛自己的歇斯底里非常好笑。
——雖然,總是沒有狸會對自己笑。
鴨五郎叼過寶貝的紅繩在泥濘的地上窩了起來。沒有其他狸允許,他實在不敢回到自己的臥房休息。
——但有一個狸會對自己笑,就應該要好好守護那樣的笑容呢。
輕輕閉上眼,右眼的不適讓自己有些難闔眼,但身體的疲憊卻直抓著意識往深處降。
——活著才能守護,很簡單的道理、不是嗎?
闔上眼的黑暗中出現婆婆的身影。不知怎地,也浮現了大哥映著月光的臉。
——晚安,婆婆。晚安,大哥。
在心中跟婆婆還有大哥道了晚安,鴨五郎才沉沉睡去。
結束探照鴨五郎的鷹太郎悄然無聲地踏上門廊。
正要往自己的臥房邁出步伐,身後卻傳了聲音。
「該說你心軟了,還是本來就心軟呢?」
鷹太郎回頭,眼前的轉角處站著笑吟吟的鶯二郎:「吶,未來的當家大人要不要說說看心路歷程?」
「……你有時間在這笑我,不如去多作幾串詞吧。」
「唉呀唉呀,這是在逃避問題嗎?」鶯二郎輕笑著走近鷹太郎:「我不介意聽真心話的哦。」
「是有什麼真心話要說給你聽。」鷹太郎冷冷地回著,扭頭往原本要走的方向踏出腳步。
「嘛,像是、為什麼嘴上說不是兄弟、手裡做的事卻不一樣之類的啊?」鶯二郎腳步輕盈地跟在身後,臉上表情相當愉悅:「還是該說這是笑話啊?」
「這兩件事有因果關係嗎。」鷹太郎絲毫沒有受影響,語氣依舊平淡地說著:「不這麼做,是要怎麼逼那孩子離開這裡?」突然站定腳步返頭面無表情地盯向鶯二郎:「離開這個充滿惡意的地方。」冷聲地補上一句。
「唉呀,外面的世界、有比較不惡意嗎?」鶯二郎歪起頭,微微睜開眼笑道:「我倒覺得,離開這裡,他的婦仁之心反而讓他死比較快哦?」
鷹太郎盯著鶯二郎的滿是惡趣味的眼睛淡淡地說著:「待在這個滿是惡言惡語的地方才會讓他短命。」
「呵呵,惡言惡語跟惡子很相配啊?」鶯二郎攤攤手後湊上前:「還是說未來的當家大人一點也不相信『惡子』這套說法?這麼容易原諒讓母親大人變虛弱的元凶?讓鎌森家遭遇這麼多壞事的煞星?」
「我就不相信你會信這套。」鷹太郎遠離湊上的臉,哼了不屑的氣扭頭繼續踏著回房的路:「又不是沒念過書還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燕三郎雁四郎根本就是笨蛋。」
「唉呀,聽聽這番高傲的指控啊。」鷹太郎越反駁鶯二郎越發得開心:「再怎麼說他們也都還是孩子嘛,成天還沉浸在叔叔那幫老一輩的狸中,怎麼可能不被影響呢。」
「……」對於這番話,鷹太郎沒有多作回應,頓了一下問著:「燕三郎的傷怎麼樣。」
「放心,死不了的。你以為那隻天真的笨狸能對自己的哥哥下什麼嚴重的毒手?倒是雁四郎下的手才叫猛呢,他簡直在打米袋。」鶯二郎想起下午的鬧劇忍不住發出笑聲:「話說回來,燕三郎真是有演戲天份呢。要不是跟著叔叔學經商,應該可以當個好演員吧——」
「……鶯二郎。」來到自己的臥房前,鷹太郎站住了腳步回頭喊著鶯二郎,眼神認真。
「什麼事?」
「答應我,」鷹太郎微微鬆了肩膀,望著眼前老是笑不停的狸:「在我不在的地方好好看著我們的小弟。」
「呵呵呵,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鶯二郎笑起來:「我也只能老樣子回答你,我不能保證呢。你覺得我這樣的個性能做到你說的事嗎?」微微睜開眼盯著鷹太郎:「你不能不承認,他的認真和天真是最好惡整的個性呢。」
鷹太郎無奈地閉上眼,深深吸口氣搖頭:「……我只求你,別讓今天的事再發生了。」
「嘛,挺困難的,但我試試吧。」鶯二郎無所謂地回答:「要在滿是被古老思想渲染惡意的狸們面前不動聲色地救出他、阻止那兩個小球聯手欺負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往前踏了幾步拉開臥房的拉門:「夜深了,未來的當家大人還是快就寢吧?」
鷹太郎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鶯二郎舉起的手擋下:「回程我會去看他的狀況,你快休息吧,明天不是還要跟當家大人參與長老會嗎?」
「……那就拜託你了。」
「哦呀,差點忘了。」鶯二郎伸出手奪下鷹太郎懷中的草藥罐,打開後拉過鷹太郎藏在袖裡的左手給大哥上起藥,並從自己的袖裡拿出包紮用的布將掌心給牢牢包好。
「好啦,那就祝好夢啦。」結束包紮的動作,鶯二郎將草藥罐塞回大哥的手裡並順手拍了一下手臂:「可不要夢到貼心的我哦。」
「晚安。」鷹太郎沒有理會最後一句,冷著臉直接關上了拉門。
鶯二郎眨眨眼,對大哥的反應很滿意地笑了開。
「嘛,當一隻狸,可真難啊。」看著關起的拉門自言自語地感嘆著。
傻大哥也好、悲慘的小弟也好、狸前一套狸後一套的自己也好,不管哪隻狸都不好當呢。
最好當的狸,就是只有惡意沒有其他顧慮的狸了吧?
「但也只能想辦法活下去了吧。」
鶯二郎踩著輕盈的腳步踏上回程。
「說到底,我們都是生錯家族的狸呢。」
啊、等等還別忘了去探望探望小米袋狸。
希望他已經睡了啊,不然又會想順掌給他點生日惡作劇呢呵呵呵呵—--
——【短篇】<狸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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